莊稼院里春秋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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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遍江南塞北的鄉(xiāng)村，農(nóng)家小院都是亮麗的風景，縱覽古今正史野史，小院“文明”都是農(nóng)作文明重要的一葉。廣袤大地上，那些用磚瓦石塊壘砌或竹木柵欄圈起的一個個小院，上演了太多的故事篇章，蘊涵了太多的情感糾結(jié)，承載了太多的精神寄托，也凝聚了太多的風土人情。
　　我的家鄉(xiāng)在遼西山區(qū)，這里的人喜歡稱自己的家為“莊稼院”。鄉(xiāng)親們無論貧富都很看重自家小院的建設(shè)。手頭稍稍寬裕的，就忙著修房子，砌院墻。于是，分布在遼西丘陵大大小小溝溝岔岔里的一個個村莊，家家院墻整齊、座座屋舍寬敞漂亮。的確，修房子是關(guān)乎全家聲譽名望地位的形象工程嘛，誰有胭脂不抹在臉上呢？
　　過去，家鄉(xiāng)有個風俗，哪家的姑娘大了，要找婆家，除了相親外，還有一個重要環(huán)節(jié)是“相門戶”，就是姑娘父母或其他至親到男方家里實地察看。明眼人進了男方的小院轉(zhuǎn)上一遭，就能把這家的底細摸個八九不離十：房子和屋里擺設(shè)就看出家底殷不殷實，院里的布局和衛(wèi)生狀況就能看出主人的過日子方式，是否為正經(jīng)過日子人家。這些直觀印象，會成為能否嫁女的重要因素?？梢娦≡褐苯雨P(guān)系到家庭的婚姻大事，豈能馬虎？
　　蓋房砌墻是莊稼院的大事，很多人家開工前都要看看風水、查查日子，倒不是這里的鄉(xiāng)親個個迷信，主要是求個心里踏實。結(jié)合地勢，選好“向口”，最好是背靠山，面朝水，方向朝陽，還講究前窄后寬，取越往后走越寬敞之義。當然，忌諱也多：“四鬼抬轎”即周遭的房子都比自家低，不好；院子四面都靠道，不好； “白虎出頭”即右邊鄰居家的屋檐超出自家的屋檐，不好；還有，門正沖長街，不好……有個小院，其實也是農(nóng)民家庭過日子的必需，關(guān)上門，仿佛就在廣闊的大地上割出了專屬于自己的一塊空間，在喧囂的世界圈出了容納自己聲音的一片凈土。在這“一畝三分地”上，一家之主儼然有了身為一國之君主的感覺，其他成員也似鉆進了堅固的碉堡，心里落底、安寧、踏實、舒心。小院還是了一個封閉的小天地，關(guān)住了家庭的興衰榮辱大事小情以及所有的如意不如意，隱藏了家里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各色情感。因此，小院文明最投農(nóng)民脾氣，最對莊稼人心思，最合老百姓習慣，于是就常有人感慨：“金窩、銀窩，不如自家的土窩”。
　　對于家庭這個最小經(jīng)濟體，莊稼院還是生產(chǎn)和經(jīng)濟活動的重要場所。是家庭果、菜、肉、蛋、奶的基本供應基地。每當走進一個個農(nóng)家小院，你都不得不驚嘆主人對院子的巧妙設(shè)計和充分利用。鄉(xiāng)親們的精明和勤勞。使不大的空間派上了太多的用場，只見這邊墻跟上壘著牛棚豬圈羊舍狗窩雞欄鴨架，那邊菜園里長著黃瓜辣椒豆角茄子韭菜南瓜，既有吱吱呀呀粗聲細氣的家禽家畜大合唱，又有花花綠綠蓬蓬勃勃的蔬菜七彩圖。
　　莊稼院里，大多還會栽一些果樹，諸如桃樹杏樹梨樹棗樹李子樹蘋果樹。果樹春天會開出紅的黃的粉的白的花朵，把莊稼院打扮的格外俊俏，夏秋會結(jié)出香的脆的甜的酸的果實，給小院帶來縷縷芬芳，這些果實，鄉(xiāng)鄰們很少會用來賣錢，除了自家吃外，大多送給左鄰右舍親戚朋友，所以長在一家的果樹，幾乎也成了大家共有的。會過日子的家庭在院子里栽的可都是楊、槐、榆之類的用材樹種，因為十年八年之后，它們都成了柁檁梁柱之類的房屋建材或箱柜桌凳之類的家具用材，不像果樹那樣除了給孩子解饞外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場。不過用材樹種也不能隨便栽，“前不栽桑后不栽柳，松樹柏樹不能有”嘛。老榆樹材質(zhì)堅硬，是打造家具的好材料，而且它還可做“老本”，就是棺材，所以最受家里的老人關(guān)注，甚至，有的還活著的老榆樹就直接被指定為“老本”專用樹。
　　人越老越眷戀自家的小窩，我們村東頭的老合爺爺，快到九十了，可依舊勤快，閑著沒事就拿起掃把打掃院子，還動不動就磨叨六十多歲的兒子：屋里墻壁黑了看著鬧心是不是刮刮白，院里的磚鋪甬道沒有隔壁大龍家的水泥道好。每逢春節(jié)，更是著急火燎地催促重孫子，趕緊在大門口高高掛上紅燈籠，大門屋門牛棚豬圈門都貼上艷艷的紅春聯(lián)，屋檐下門臉上更是貼上一長溜的五彩“掛錢”，好像升起了袖珍的“萬國旗”。
　　莊稼人有充分的理由眷戀自家小小的莊稼院。畢竟這里彌漫過全家人那一縷縷對旱、澇、雹、蟲以及一切關(guān)于天災人禍的憂慮，也貯藏過一串串豐收的喜悅；保存了一次次對生老病死的深刻記憶，也記載了一個個平凡的日子。這里，曾興高采烈地敞開大門，送光鮮鮮的女孩出嫁，接俏生生的媳婦進門；這里，曾喜氣洋洋地迎來賓客，為年事已高的老人敬上一盞慶壽酒，為新生小兒送上一句祝福話兒……小院溜平的甬道，層層疊疊印著的是幾輩子人的足跡，小院里一草一木，都在幾輩子人的汗水澆灌下葳蕤，小院是家族繁衍生息的記錄簿，是整個家庭的一部活生生的興衰史。難怪，閨女已出嫁多年，可回望娘家小院，仍是最溫馨的“窩兒”；游子浪跡到天涯海角，神游裊裊升騰著炊煙的老屋，也是最甜美的夢境。
5 {9 N( G  x" }* k0 F. [6 l' b　　如今時代變了，莊稼院也栓不住年青人驛動的心了，越來越多的姑娘小伙子拂去了頭上的高粱花，帶著一口濃重的鄉(xiāng)音跨出了莊稼院去闖世界。求學、進城工作、打工，腿長的甚至邁出了國門。他們帶回了花花綠綠的鈔票銀行卡，帶回了新版手機mp3電腦菠蘿榴蓮火龍果，也帶回了許許多多的新想法新觀念，他們已不太在乎誰家的房子更高大更漂亮，找對象不會再忙顛顛地去“相門戶”，更不會傻乎乎地盯上哪棵能做“老本”的老榆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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